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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不辜负


文/ @有害人群研究所

封图/蔚息

编辑/执明峰编辑组


自行车篮里放着一把大锁,骑车的时候总会“叮叮”响,好似挂了一串铃铛,反倒是自行车自己带的车铃没有大锁响得好听。水泥路并不平坦,四处都是填补的痕迹,自行车在上面行驶一点也不稳当。窄窄的水泥路只供一辆汽车通过,路两旁的人家不知道栽的是什么树,高耸盖过头顶的天空,果实是小小的黑色圆粒,落在地上被轮胎轧过时“哒哒”地爆裂开来。

冬日阴冷的空气里,每一个分子都要靠吸收人身上的温暖存活,钻进脖子里,遛进鞋子里,包裹住那一双裸露在外把着车头的手。两只手只感到有千根针刺进了肉里,不流一滴血,不留一个针眼,好像那些针藏在了皮下。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却只记得家里有夏天和冬天。今年回家也没有赶上秋天渐变到冬天的尾巴,回来还是冬天。路边人家养的狗,远远听见我路过的声音,就开始吠叫。家养的狗到底不是寻常野狗。野狗见惯了世面,不敢胡乱叫喊,走在路边生怕被人逮走。家养的狗只觉得除了自己熟悉的味道,一切声响都是敌人要攻过来。牲畜,可怜。攀附着一个人,眼里心里便全是那个人。

两只手冻得难受,只能轮换着空出一只手塞进兜里取暖。早晨起雾,下午肯定暖和。南方的冬天的确是要更温暖的。晴天的日子里,搬一把椅子,坐在门边,晒得一身温热,都舍不得进屋子里去。

冒着严寒的雾气,终于到了外公家。老人家今年七十多了,精神矍铄,没事还能骑摩托车四处溜达。柴房里已经燃起了火,推开门就被呛人的烟雾包裹住,火蛇肆意吞吃屯了大半年的干柴,隔着靴子,隔着两层裤子,都能感受到它的躁动。每次烤火,都会想起《百年孤独》中人们第一次看到冰时说的话:“看,它在烧。”被火烤炽时,可不就像捏着冰一样“烧”得难受嘛。这与骑车过来时手被刺的痛相似,原来热和冷伤害人的感觉这么相似,无视皮肤表面,刺进人的骨肉里去。

吃午饭的时候果然天全部放晴了。饭后一点左右,外公的几个同龄玩伴三三两两地过来约打牌。在庭院中摆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副扑克牌,他们就能消磨一个下午的时间。我晒着太阳一边看他们打牌,一边帮外公的手机录入电话号码。因为不会手机打字的缘故,再加上他换过好几次手机,每次都要录号码。这一回我干脆把电话都存在SIM卡里。这号码他用了十几年,应该不会再换。他每次见我来都高兴,总是问我一些电子产品的功能怎么用。当下听老人们七嘴八舌谈话声,暗暗生出一丝惆怅。你看,他们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结伴坐在这明媚的院子里,牌桌上拼得你死我活,即使输了也要逞口舌之欲,说几句痛快话期望下一回合能赢回来。管你什么人,路过凑热闹,坐下来饮一杯茶,说上几句话,你就是牌友了。经历那么长的岁月,最后都要向孤独低头。

我外婆可怜,六十几岁就因为尿毒症去世了。我周末偶尔陪着她做透析。她一躺就是一下午,脚抽筋的时候痛苦地要我帮她捏腿。我那时候只觉得这活真累,手小又没有力气,捏几下手就酸疼没有力气,不喜欢陪她做透析。那个时候她的腿水肿得厉害,摁下去就有一个印。那个时候我才刚初中毕业,记得她去医院里住了一个月院,那会儿还是有说有笑的。结果好好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竟闭着眼半夜被救护车送来,呼吸微弱,下一秒就要断似的。我那个时候不懂事,第二天一早就跟着表弟慢慢悠悠晃到街上,刚进网吧就接到我外公电话。他说话含含糊糊的,我就知道我外婆没了。

年少无知,连她最后一程我都没送好。我的的确确是后悔的,那以后我几乎没有梦见过她。

下午三点时,他们还在打牌,我捡另一条路回家。这条路很新,虽然是上坡路,但是坡面舒缓光洁,汽车一点也不累。在十字路口处听到洒水车的声音时,我犹豫着该选择右转还是直行过马路。这种猜不准它从什么地方来的害怕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走在大遥的十字路口。四面八方都是可以走的路,但是哪一条路才是对的?小小的我如果不是被大人牵着,早就如同一滴水融进大海里。最后我拐进了路口的一家小超市,在冰箱前挑饮料来等待洒水车的路过。原来它从左往右来。记忆里的洒水车总是不近人情的。只要有洒水车经过,人们都纷纷逃离。我小时候经常被洒水车喷中,鞋子总被湿润的尘土弄脏,所以我至今仍旧讨厌碰上洒水车。从超市出来,我发现车喷洒不到店门,原来是我记忆里的路太窄了,窄到洒水车来时,人得躲进店里才能幸免于难。

骑过两条街,路过小学同学家的菜摊,理所当然地同她妈妈交谈,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她在哪?什么时候回来?我刚回来没多久,叫她找我玩吧……我都不记得我问过多少遍这种问题了。在我印象里,阿姨一直一直守在摊子后头,回答我的问题又向我提问。说起来好笑,初中毕业之后,我见她妈妈的次数比见她都多。

在阿姨的菜摊子上买好菜,我便要打道回府。路过三岔路时还会回想一下从前上小学过桥的情景。桥对面就是一家租书店,放学后大半时间都在那里度过,这家店好几年前就没有了。在那里的时间占满了我短暂人生的三分之一,那里的老板娘跟我很熟络。我以为那家店会一辈子开在那里,直到早几年我还在大学的时候,回来发现它不见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们之间细细的连接线突然在我不知道的某一天断了。

从前我一直以为人生会像小说一样,有“起承转合”,在某一处地方会像辅导书一样,划出重点来。身在其中,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是起,什么时候又是转。想把日子过成故事,苦苦等待高潮,倒不如体面地参与进去。抛开关于人生的参考书,捡起微小而确实的幸福,不辜负自己才好。

越长大越发现从前的“以为”都是错的。半人高的时候眼中的世界只有一个县城那么大,读完小学才发现有初中,读完初中发现还有高中,读到高中又发现还有大学。每次回家的时候,我很明显地感知到时间在流逝。我爸爸的腰越来越弯,头顶头发渐渐花白,发际线后移。在我第一次感知的瞬间,眼睛酸涩不敢直视他的背影。我以为一切都还早。

我一直都在“以为”,随着一次次的“以为”被验证错误,现在能让我“以为”的事情也越来越少,而我也逐渐学会珍惜,放大细微的美好,不辜负眼下的风景。



定稿于二〇一八年一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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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恸而哭,何不怒而诃?
何不思而往,何不感而歌?
——杜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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