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宁晚晚不逃了。

她找出了小楼里的蜡烛，因为陆子期每晚点蜡的习惯，小楼里的蜡烛总是足够的。

每个房间她都点上了蜡烛，这二层的小楼很快便在夜色里透出了温暖的光彩。

做完这一切，她便坐在了陆子期的对面，像是她曾经无数次和陆子期把盏对饮一般。

宁晚晚推开了窗，瘦西湖的景色依然那么美，碧波荡漾，月色满池。

她在等。

谢无真果然没让她失望，没过多久，武当的弟子便将这小楼团团围住，她在其中还看见了武当掌门。

所有武当弟子都看见了临窗而坐的宁晚晚，却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她看见谢无真站了出来，也不知和武当掌门说了什么，只见掌门点了点头，谢无真便独自走了进来。

看见谢无真的一瞬，宁晚晚忽然觉得心口微微发疼。

谢无真虽然未曾受伤，但目下青黑一片，看着竟然和宁晚晚的狼狈不相上下。

他进了这个房间的第一眼便看见了陆子期的尸体。

宁晚晚冲他扬了扬眉，道：“不用问了，我杀的。”

可谢无真听了，只是微微皱眉，什么都没有说。

他看着宁晚晚，双目漆黑如深渊。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还是谢无真首先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不逃了？”谢无真问道，声音沙哑难听。

“看你追杀我追得那么辛苦，想给你一个机会。”宁晚晚靠在椅背上，唇角勾起，神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解脱，“动手吧。”

谢无真直勾勾地看着她，双唇轻颤，声音却是宁晚晚没有预料到的艰难，“你想……死?”

“你不是一直想我死么？”宁晚晚冷笑一声，“现在我给你机会，你怎么还问这种话？”

谢无真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过了半晌，忽然道：“当年我无意欺你，是师父执意……”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宁晚晚忽然激动起来，“难道你这种人我还会一直心心念念着吗？！难道我是因为你才想去死的吗？！”

“是啊……”谢无真惨淡一笑，“晚晚，我对不起你。”

说着，谢无真拔出了身后长剑，青锋凛然，闪着寒光。

宁晚晚闭上了眼。

可她却没有迎来预料之中的疼痛，她睁眼一看，谢无真的剑气只是齐齐斩断了桌上蜡烛。蜡烛在地上跳跃翻滚，火舌很快舔着了帘子，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可谢无真没有管，甚至是盯着蔓延的火势。

过了一会，他定定看着宁晚晚，慢慢开口：“等火势再大一些，你便趁乱逃走吧。师父那里我来想办法，总能为你拖些时间的。”

宁晚晚瞪大了眼，只觉得心更疼了。

她想起来了。

陆子期对她说过，除了那一丝真气，她能活下来还因为谢无真第一剑未刺中要害，而之后那一掌更是生生震偏了她的心脏，因此最后那一剑看着狠辣，却不致命。

当时她只以为是谢无真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看来却是他从未想过让她死！

宁晚晚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抬手一拭，却是满指的泪水。

“晚晚，我对不起你。”谢无真又说了一次。

宁晚晚深深吸了几口气，忽然拔出了不平，剑尖正指着谢无真的心口。

谢无真没有躲闪，火光跳跃，映得他的神色也是晦暗一片。

“当年你用剑刺进我心口的时候，我真的很疼。”宁晚晚说着，剑锋前进了一寸，殷红的鲜血冒了出来。

谢无真笑得惨淡：“我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晚晚你要是想杀我的话，便动手吧。”

宁晚晚许久没有说话，火光舔上窗纸，爬上屋梁，哔哔啵啵的声音不绝于耳。

“当年我们曾约定过，你管尽不平事，我杀尽不义人。”宁晚晚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违约了。”

“是。”谢无真点点头，“我没有阻止师父他们，我们当年不该围剿你，我也不该欺瞒你。我做错了。”

这时宁晚晚撤了剑，苦笑了几声：“可我也违约了。你未管不平事，而我成了不义之人。”

“你知道吗？那边的尸体……”宁晚晚顿了许久才有勇气接着说下去，“是我此生最大的恩人。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宁晚晚深深看着谢无真，“血衣女该死。”

“晚晚！”谢无真意识到了什么，可这时宁晚晚反手一掌击在他心口，逼他生生退后了几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冲宁晚晚伸出手，可宁晚晚却握紧了不平，横在颈上，冲着他惨淡地笑：“宁晚晚该死！”

谢无真就这么生生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不平锋利的刃割开了主人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四溅，溅在他脸上衣上，溅入他眼中。

“晚晚！！！”

谢无真大吼，可宁晚晚却没法回答他了。

他上前搂住了宁晚晚的尸体，眼泪滚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宁晚晚的黑发、额头、鼻梁、双唇，就像他一直一直想做的那般。他一边吻着，一边喃喃自语：“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该死的人不是你，该死的人不是你……”

他就这么一直搂着宁晚晚，火势大了起来，空气灼热得每呼吸一下都仿佛能撕裂胸膛，可他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和宁晚晚一起化身为火里的雕塑。

 

“无真！”

谢无真听到有人唤他，他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到武当掌门焦急的面容。

“血衣女已然伏诛，你怎么还在这里！”说着，武当掌门伸手去拉谢无真，“快随为师出去。”

谢无真还是不动。

武当掌门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难道你还对这妖女念念不忘不成……”

武当掌门说了一半，目光却被宁晚晚手上的不平吸引了。他从宁晚晚手上取下不平，赞叹道：“这不平可是神兵利器，让宁晚晚这妖女用，却是委屈了它。上次围剿这妖女时怎么没想到把它带回武当呢？”

谢无真闻言直勾勾地看着武当掌门，只觉得心里最后一根弦一下断了。

他劈手从武当掌门手上夺过不平，双目变得赤红，唇边却泛起了狰狞的笑，仿佛地狱烈焰里走出的夜叉恶鬼：“该死的——不该是晚晚！”

 

尾：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客栈里，又是一桌客人在谈天说地。

店小二给他们添完酒后，便在一旁无聊地打着哈欠，有些忧心地看着窗外的风雪。相比于这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湖事，他更希望老板娘今夜发发慈悲，别让他在这大雪天守夜。

“什么事？”桌上几人饶有兴趣地追问。

“血衣女不是伏诛了么？可又出了个血衣客！”那人叹息着，“听说他手辣心狠，尤胜血衣女。”

“这我当然听说了。”另一人道，“我还知道这血衣客是谁。”

“谁啊？”

“便是那武当大弟子谢无真啊！”那人痛心道，“那谢无真当真不是个东西，亲手杀了自己的授业恩师，这是欺师灭祖啊！亏得当年武当掌门对他多有器重，还想着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嘘！”一人看了看四周，道，“小声点，莫让武当弟子听了去。没听说吗？新任的武当掌门早放出话来，已将那谢无真逐出了武当门墙，正向天下正道通缉他呢。”

“说起来，那不平倒真像是一把不祥之剑。昔年的血衣鬼，过去的血衣女，还有现在的血衣客……”那人“啧啧”两声，“凡是和不平扯上关系的人都成了邪魔歪道。”

此言一出，就听另一人嗤笑道：“这分明是人的罪过，与剑何干？”

这时，有一人倒是有些犹疑地开了口：“我以前见过谢无真，也是个正人君子啊……而且我听说他是因为走火入魔……”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其余人尽皆说着血衣客当死该杀之语。

这时候，角落里一个青衫男子却是拍下了银钱，起身便走。那男子生得高大，身后负着两柄长剑，头上斗笠遮了面容。

酒桌上一人注意到他，好心劝道：“外面风大雪急，兄台何不等雪停了再走？”

青衫男子冷笑了一声：“诸多正道之士在此，血衣客哪里敢留。”

【完】

文/木石君